第八百二十章 夜宴

　　武三思氣瘋了心，怒吼道：“妳敢躲？妳還敢躲？”
　　看他左顧右盼的樣子，再找不到東西扔就要連案幾也丟出去了。
　　旁邊壹個身材瘦長、膚色蒼白的侍衛實在看不過去了，上前勸道：“王爺息怒。王爺這壹計確實太過明顯，畢竟廬陵王先前遇到了重重狙殺，他也明白那些刺客是王爺您派的，豈能不加提防？王爺也說他身邊高手眾多，只消有了提防，舞劍脫手，是不可能成功的。”
　　這人說話倒有條理，武三思漸漸消了怒火，瞟了他壹眼，道：“陰長生，妳有什麽妙計不妨說來，如能成功，本王便記妳大功壹件！”
　　陰長生冷冷壹笑，道：“用毒！屬下以為，與其鬥力不如鬥智。王爺只須在杯中下毒，然後當面敬與廬陵王，他不敢公然與王爺翻臉，這酒喝是不喝？只要王爺做的巧妙，叫他看不到疑點，縱然心中有所懷疑，也得硬著頭皮往下喝，那時……”
　　陰長生得意地道：“酒中有毒不假，可誰看到是王爺下的毒了？必有刺客，嫁禍王爺！而皇帝為了事情的隱秘，宣召廬陵王回京的事還沒有公示天下，這壹來，王爺妳說，天下人如果有所懷疑，會懷疑誰？皇帝對廬陵王可壹直不怎麽樣啊……”
　　壹眾侍衛的眼睛都亮了起來，姬祖冰欣欣然道：“妙計！妙計！陰兄果然不愧是小諸葛，此計甚妙！到時候皇帝說不清道不明，天下人都會以為是皇帝陛下對廬陵王不放心，這才宣他回京，命侄兒出馬，代賜以壹杯毒酒。到時候就算只為陛下自己的清譽，陛下也得全力幫王爺洗脫。妙計！妙計啊！”
　　“妙個屁！這法子如果管用，本王不如放個屁崩死他！”
　　武三思氣得發抖：“就因為他對本王戒備甚深，本王才不得不予行刺，行刺未成，才想筵前舞劍，以‘脫手失誤’的法子來殺他！不要說敬酒，本王便是給他夾壹口菜，他也是堅決不會吃的，想推脫，法子有的是！再者說，毒藥呢？妳們誰隨身揣著毒藥了？”
　　眾侍衛面面相覷。
　　武三思罵道：“都是壹群沒用的廢物，平時吹噓得自己無所不能，本王真用到妳們時……”
　　武三思正罵得起勁，有人進來稟報：“王爺，廬陵王派人送來請柬。”
　　武三思壹怔，奇道：“請柬？他送什麽請柬？”
　　那侍衛將請柬雙手奉上，道：“廬陵王與太平公主設宴，邀請王爺赴宴！”
　　武三思兩眼登時直了起來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廬陵王李顯所在居處院裏院外都掛起了燈籠，照得壹片通明。
　　李顯依舊由兩個女相撲手扶著，和太平公主壹起站在院門口迎接武三思。
　　武三思悻悻然地道：“七郎遠歸，應該本王設宴為七郎洗塵，怎麽倒要七郎相請了。”
　　太平公主笑吟吟地代答道：“都是自家親人，何需那些禮法？七郎回京，本是壹喜，梁王巧遇，又是壹喜，其實說起來，今夜乃是太平做東，呵呵，山上簡陋，梁王莫挑太平的不是就好。”
　　武三思皮笑肉不笑地道：“怎麽會呢，廬陵王行走不便，咱們這便進去吧。”
　　“哈哈哈，梁王先行了壹步啊，廬陵王、太平公主，姚某這廂有禮！”
　　武三思剛要舉步，姚崇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了出來，好像剛剛趕到似的，滿面春風地向他們作揖。
　　太平公主和古竹婷忙不叠又向這位貴客還禮，武三思站在壹邊乜著他們，真是好不耐煩。
　　眾人客套完了，壹起到廳中坐下，先上了些鮮果閑坐聊天，只聊了片刻，有人來報，魏王武承嗣、宰相魏元忠到了。
　　李顯兄妹再度出迎，武三思看看對面的姚崇，嘿然壹笑，道：“姚相今日來得可真是巧啊！”
　　姚崇微微壹笑：“何止姚某來得巧，梁王來得也巧啊。這不，魏王和魏公也來了，或者……就是天意讓妳我於此相聚吧。”
　　武三思冷哼壹聲，剛要回答，院中便傳來壹陣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　　兩人壹起扭頭望去，就見李顯和太平公主陪著武承嗣和魏元忠堪堪邁進門檻。
　　武承嗣使壹個侍衛扶著，正拿手帕捂著嘴巴咳嗽。
　　武三思和姚崇便站起來，大家又是壹通寒暄，魏元忠很自然地坐到姚崇旁邊去了，大家同為宰相，但他年長壹些，姚崇連忙避席禮讓，請他上座。
　　武承嗣則被人扶到武三思旁邊，武三思大剌剌地坐在那兒不動，武承嗣自忖是武三思的堂兄，他偏坐在自己上首，心中大是不悅，只是兩人現在有共同的對手，這番心思倒是不便說明了。
　　眾人又聊幾句，太平公主便吩咐開宴，因這筵上不是王爺就是宰相，都是長輩，李唐皇家又沒那麽多嚴謹的規矩，李顯便吩咐把李裹兒請出來，陪在自己身邊。
　　李裹兒已經換了太平公主的壹套衣衫，確是顯得大了壹些，使那巧手針女及時縫和調整了壹下，依舊不是十分貼身。可是如此鮮艷美麗的衣服，比那民女裝束大有不同，裹兒可不舍得換回去。
　　好在她的麗色容光實是無與倫比，不要說這套衣裳只是稍顯大些，便是給她披個麻袋片兒，也掩飾不住她那奪人的光彩。如此麗人，往李顯身邊壹坐，眾人眼前壹亮，真有滿室生輝之感。
　　裹兒向各位長輩壹壹行禮，乖巧可愛的樣子惹得兩位王爺、兩位宰相連聲誇贊，裹兒還從未得到這麽多大人物的誇獎。尤其是魏元忠和姚崇都是滿腹才學的宰相人物，措辭用句優雅華麗，裹兒以前從未聽人這般品評自己，只喜得心花怒放，臉蛋兒壹紅，倒是愈增了幾分顏色。
　　待她乖乖回到父親身邊坐下，便是這三個王爺、兩位宰相再加壹位公主的陣地了。
　　武承嗣剛到，還沒來得及和武三思通氣兒，免不了還想試探壹番，想確認壹下這個李顯究竟是真是假。不過，只看太平、魏元忠、姚崇幾人都守在這兒，他心中已經認定了七分，有太平和裹兒這壹對熟悉李顯壹切的大小妖精在旁幫襯著，古竹婷哪會露出什麽破綻，武承嗣強忍咳嗽試探了壹陣，也沒有發覺任何異狀。
　　酒過三巡，突然又有人來報，說是狄仁傑上山了。
　　李顯壹聽，忙率妹子、女兒壹同出迎，趁著他們出去，武承嗣才側身對武三思低語道：“如何？”
　　武三思陰沈沈地道：“妳不用試了！這個李顯，就是真的！”
　　“哦？”武承嗣也顧不及問他理由，武承嗣自己心中也已認定此人就是李顯，武三思既然這麽說，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。
　　武承嗣道：“太平既然來了，恐怕皇帝也就知道了。”
　　武三思惡狠狠道：“這個小蹄子，嫁作我武家的媳婦，胳膊肘兒卻往外拐！”
　　武承嗣哂然道：“此時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，皇帝既然知道了，恐怕明日壹早就會派人來接，到時候天下皆知，廬陵回城，內有這班百騎和內衛以及太平公主的人護持，外有宮裏派出的儀仗，路途又短，時間緊湊，就算其中有我們的人，也沒機會下手了。”
　　武三思道：“不錯！要想動手，唯有今夜了！”
　　武承嗣道：“妳可有了主意？”
　　武三思搖搖頭，武承嗣眉頭壹皺，撫著胡須沈思起來。
　　對面，姚崇也對魏元忠低語道：“公主已經把廬陵到京的事面稟於皇帝了，皇帝馬上就會派人來，不過此時是不可能回城了，且不說城中已然宵禁，就算破例為廬陵開城，壹則趁夜而行兇險更大，二則堂堂皇子都到了皇城根兒下，居然還要連夜進城，朝廷丟不起這個臉面，我看，今夜怕是要宿在這龍門山上了。”
　　魏元忠冷笑壹聲，道：“皇帝不但猜忌之心更重、虛榮之心更盛，而且由此觀之，她對國朝的掌控力業已……”
　　姚崇微微壹笑，道：“這對我們來說，不是壹件大好事麽？不過，這且不去說它，只說今晚，我等在這裏，他們還會有所顧忌，我怕他們會鋌而走險，效仿班超故事。遠的不提，本朝太宗，玄武門之變，造成既定事實，皇帝又能如何？”
　　魏元忠蹙眉道：“我們總不能把這場酒筵開上壹宿吧？”
　　姚崇道：“開上壹宿也沒用，他們若使刺客來，大可推脫於己無關，而這般大開酒筵，反而更易叫他們的人混進來，龍蛇混雜中更易動手。公主說已然有所安排，公主睿智，巾幗不讓須眉，且依公主之計行事吧，只消挨過今夜，明日壹早妳我護送廬陵回宮，大事成矣！”
　　魏元忠心中不安，卻也別無良策，只得沈沈點頭。
　　暗殺的好處是直接而巨大的，沒有實際而直接的證據，妳就無法奈何得了對方，天下輿論也沖不破那最後壹層窗戶紙。
　　但是，想用暗殺來解決問題，妳必須掌握著相對於對方更優勢的力量，或者事成之後有把握贏取到更多的擁戴，或者幹脆就能取而代之成為最後掌控者，否則所遭受的反噬必將十倍於所得。
　　這正是當初面對周興、來俊臣等壹班人的迫害，今日面對武氏壹族的猖狂，他們只能被動反擊，無法像對方壹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根本原因。
　　魏元忠鎖著眉頭，暗自壹嘆：“這壹夜，不好過啊……”